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味道的内涵

2000-07-06 来源:光明日报  我有话说

味道的内涵关于吃,我灵感来临总是在旅行中,如果除去吃的因素,我的旅行动力会减弱,吃,是旅行中的重要内容。

有位诗人说:“城市正在消灭人的食欲。”抛开诗的隐喻之意,仅就表面也不无道理,在远离大城市的喧嚣之后,一边行走,一边吃着,仿佛就能回到过去。

我总是记得那次经历,在西南边陲元谋县的晚上,我独自逛街。

街上有许多小吃推床,食客却不多,逛了一会儿,人就更少了,这时估计有夜十时左右。

一个女子边奶孩子边照料摊床。我要了一盘脱骨猪手,一壶温热的当地米酒。

这地方海拔有三千米,天空水盈盈的暗蓝十分逼近,星星大得令人吃惊,不是由于我升高了或它下降了,而是由于这晚,我们想彼此接近。我一边喝酒一边仿佛到了天街。

软烂如藕的猪手,吃第一口,我就感受到善良——那之前和之后,我再没遇上什么人愿意把猪手从骨头上脱下来,招待外乡人,那股香足足香到骨头里。我们与一块非常陌生的土地,靠什么亲和?就是靠吃啊,你以为人吃东西是吃到胃肠里了吗,是吃到血里去了,一个旅人的血温,是靠当地的食物送来的。

奶孩子的女人也很满意,不仅因为挣钱,而是因为赞美,我还赞美她的酒,她就把壶加满。

旅行的满足在这里就获得了,谁都高兴,又大又明亮的星星,不再闪烁其词而是扎扎实实的,大得我都能看得见它裙沿似的毛边,看到它和我吃到无与伦比的猪手其意义相同,都是极不容易,都得在我越过万水千山之后,都是报偿,对寻求和谐的心的报偿。

一个地方,把什么样的小吃献给外人,这就是当地全部的民风了,或质朴或虚浮。一种惬意,难忘的小吃,好到就像遁世老人的一句箴言。

在荒僻遥远的地方你会经常碰上一点什么,这是我的经验之谈。

我对西北的羊汤砂锅保留着美好的记忆。

那天,我从南疆的和田到喀什去,坐了一天零大半夜的车了,即使车停住我也停不住似的。

汽车停在一个夜晚妩媚繁华的地方,如果你不努力睁几次眼睛,你就会以为这是沙漠幻景。一串一串灯交错地亮起,灯下面就是铺紫红绒布的饭桌,布满了脑袋,一心一意地喝汤。

喝一口这种砂锅羊汤,确实让人一心一意,直到你胃里奇异地变暖,直到你喝出了眼泪,你才抬起头,身边是高鼻凹眼的异族人,女人全都性感风姿,你才是一次,她们是让羊汤滋养出来的。你不知身在何处,仔细打听,说是“叶城”——古丝绸之路的名城,到底是时光过去了几千年,还是你一直在梦中?

这是一种能够让你不清醒的汤,神力,魔力全在汤里呢,忘记现世所有的烦忧,我劝你有机会一定要去喝一口。

汤里埋着羊的内脏,不可缺少一件,上面浮着一层通红的辣椒、香菜、葱沫。新鲜、不经水洗,生命的细胞还是活的,再加上维族人特有的味道、心绪,一齐烩制。一口大锅,在众人中间,香气缭绕,久久不肯离去,长途旅行的人,忽然间就感受到一种凝聚力,与土地、亲情,就是你走到天涯它也还是牵住你。

我坚信,正是羊汤的味道把流浪汉聚在一起,召回到母亲身边。

它总是完美新鲜,锅底永远有火,就在你困顿、饥饿、无助的时候,注入你、注入我们,只喝一口,就会焕发生机。

你要是记住了一种味道,你就会一生不忘,它让你在一生的岁月中,一次次出其不意地怀旧。

时间、地点、人物全部吻合——就像一盘菜里的色、香、味俱全,只等故事重现:那就是我们,坐在很远很远的小城里,一个小饭馆,一条鱼,横架在长形瓷盘上,头和尾跃跃欲试,它死了比活着还新鲜,还有一盘绿油油的菜芯,场景美好得让人悲伤。“二十年后,我一定再来一次,要相同的菜,要相同的酒。”他忧郁地说。“我呢?”我问。“那时候,你肯定早就背叛我了。”

我总是能轻易地回忆起和吃联系着的经历,每一个细节,美好的一瞬间,只有靠吃的回忆才能相应地复活语言、事件、别的。吃是最基本的出发点,永远站在我们出发的地方,就在我们快要遗忘时,提醒我们。

旅行的时候,故乡食物经常提醒我,放慢我的步子,让我一次次回头。

东北故乡的水饺(尤其是酸菜馅的,南方没有那种酸菜),大豆做的豆腐,生葱,我总是在远离家乡时想起它们,之后我就要想到父母、姐妹、童年。食物连结的正是这些,所以,食物是坚固的,味道是坚固的。

我有一位朋友,曾在一家烹饪杂志工作,是他把吃的哲学内涵感染给我,每次吃饭时由他点菜,总是点到你的心上,让你感觉到“中庸”、“平衡”、“大智若愚”这些话都是具体的,是一盘菜,一种味道。通过吃饭,他总是把他的观点灌输给你:人生最大的福是中等的福。

我的亲亲的、无声的、善良的豆腐啊,就是一个中等的福。

和鱼和菜在一起,都行,就那么“千滚豆腐万滚鱼”,那种味道,你就是到了地球另一面,还是闻得到。香味从心中升起……我总是在这时想到上帝,上帝正是通过味道来羁绊人类,让大地有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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